三月的茵陈四月蒿。立春以后,天气转暖,地温回升,在山村向阳背风的拐角旮旯里,便有三三两两茵陈露出头来。这时的茵陈叶片碧绿,细碎如繁星,个头儿不高,药效最佳。每年这时候,外婆早早备好篮子和铲子,带上些干粮,便挎着篮子漫山遍野转悠着挖茵陈。
外婆将挖回的茵陈拣去杂草和泥土,在清水里淘洗干净,放在通风的地方阴干保存。在炎热的盛夏,她会取上一小撮洗净阴干的茵陈,放进白瓷大碗里,加上一勺白糖,再用烧得滚滚的水泼进去,水里的茵陈便由白蒙蒙的隐约绿色渐变成了细茸茸的清晰绿色,一股浓烈的茵陈味瞬间涌满屋子……对我而言,茵陈味就是外婆的味道。
这天凌晨,我又清晰地梦见了外婆。在老家的前屋里,柜子上正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茵陈水,外婆依然梳着一丝不苟齐耳短发,穿着那件墨绿色的斜襟绸袄,她正坐在炕缘上照看一个白胖胖的孩子……我很震惊,连忙问道“哪来的孩子啊,你能管好吗?”外婆抬眼嗔怪道:“你的孩子啊,你那么笨,自己又不会照顾……”至此,错愕的我突然惊醒,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阵阵茵陈味……
次月,我便查出来怀孕,老妈说这是外婆还在替我操心呢。
外婆去世已有八年。人常说爱是什么?爱大抵就是心痛、怜惜、无来由的担心,即便你活得健康强大富足。我不知道,血脉亲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,它是与生俱来的?还是由于天长日久的相处而形成的感情?在我童年的记忆里,除了父母,就是外公外婆,或者其他给予过我们照顾、爱着我们的长辈。后来,某一日,他们老了,病了,故去了,我们便会透心彻骨地哀伤。
外婆七十八年的人生,顺从善良,不言不语,忍辱负重,时时处处为他人着想。她不懂政治不懂经济不懂文化不看书不读报,更没上过扫盲班。她的一生,有旧式女人的宽厚善悲,克勤克俭,但又不可思议地拥有那个年代的女人所没有的高瞻远瞩,她是文盲,但却教育子孙要多读书。外婆的六个孩子,皆学有所成,在这饭都吃不饱的年代,她的决定几近英明。她能把苦涩的岁月操持得甜甜蜜蜜,也能把清淡的茶饭烹饪得有滋有味……
进入新的年份,璀璨的烟花会盛开,万物开始更新,春天也很快会到来。外婆,你现在可好?你还惦记着我么?梦里的您看起来年轻干练,想来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了……只是现在,我还是不敢看路边打花花牌的老太太、不太敢在傍晚的路上散步,我怕看到那些头发花白,身形矮小的老人,她们缓步远去的孤独的背影,她们慈爱朴实的面容,象极了我的外婆,我怕我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失态落泪。
这世上,有种温暖叫做隔辈亲,有种感动叫做茵陈情。现在想来,外婆留给我的“财富”甚多。那茵陈水是童年记忆,是泥土里长出来的滋味,更是庄稼人的智慧。也许,人间的又一缕春阳,就在和着蒿味的茵陈水里。(张美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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